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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跟我說,阿爆在那邊跟張雨生一群人組了一個劇團,忙的很,跟在世時沒有兩樣。
我依稀可以想像這樣的畫面︰阿爆在台上仍然只能演一些潑婦罵街的角色,只是肢體動作因為某些肌肉被烤熟了而變得僵硬難伸,罵起人來挺不痛快;寶哥則因為腦水腫開刀,頭髮到現在還沒長出來,依舊是初到果陀演天龍八部之喬峰裡的光頭造型。我還記得當年寶哥出事之後,阿爆早已經進了果陀,她跟我提過她們一群人曾經到過寶哥家如何慰問寶哥的雙親,順便幫忙整理遺物的種種哀戚細節。沒想到幾年後,類似的情節又在他們劇團重演,只是這次被憑弔的人卻換成了她,阿爆。

阿爆是因為火災而死的。
死得如此荒謬。

事情發生的前兩天,我們到我家附近的遼寧街吃宵夜,她特別點了一家麵攤的招牌菜-「就是洋蔥」︰洋蔥切條,灑上海苔,浸些白醋,「讚!」,她說。
「哥哥,我們以後一起到北京電影學院唸書好不好﹖你修導演,我修演員,然後我們以後一起拍部片…,對了,我一定要當女主角喔!哈哈哈…」
我不置可否地微笑。

老實說阿爆,有一陣子我很討厭妳,瞧不起妳,因為妳總是花枝招展的在人群間嘻嘻哈哈的穿梭,一副很吃的開、受人重視的樣子,但在那風光外表的背後,我卻隱隱感覺到妳心裡的空虛和為了掩飾空虛不得不有的虛偽,我覺得你對人根本不認真,不誠懇,卻還要裝出一副和誰很熟的樣子。那種調調不是我能忍受的。

知道嗎﹖或許我是在忌妒妳。
以我枯燥乏味的成長經歷來說,妳那多采多姿充滿活力的生命姿態是我想要而不敢要的,我習慣隱藏,隱藏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慾望、所有的見解,以至於到最後,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感覺到了什麼。(真正的我已經不知隱身到哪裡去了)
可是妳是如此明顯。站在那裡,妳就是妳。

在火災現場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呢﹖妳當時感覺到了死亡如此迫近的窒息感了嗎﹖當妳從睡夢中被自己的咳嗽聲驚醒,張開眼卻感覺到一陣煙熏的刺痛,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的妳連滾帶爬地爬進浴室想往身上潑點水(妳感覺好熱好熱啊),連浴室也都是煙。大量的黑煙灌進妳的口鼻,妳愈感覺呼吸不足嘴巴就張得愈大,灼熱懸浮的細微碳粒塞滿妳的氣管直達肺部,妳怎樣也嗆不完。
妳終於倒下,窩在浴室一角,隱隱約約感覺熱度愈來愈烈。


當我看見妳的遺體被送進焚化爐,我彷彿能感覺到妳在裡面痛苦地扭動軀體,脂肪一點點被燃燒殆盡。
遺骨出來以後,像一堆摔碎的白色瓦片,再也拼不出原來的樣子。
就是那一刻,我才真正的感覺到︰妳居然就這樣消失了啊!

阿爆,妳知不知道妳死了以後有許多關於妳的傳言﹖真可惜啊,這是妳最愛聽的了。妳朋友說她在夢中看到妳來託夢,一臉哀怨,神情悲淒,直說在那邊待得很不好。我媽說妳跑到她的道友家現身,表示要請我媽帶妳去某個廟宇修行。姊姊說她在夢裡看到妳一直對她微笑,可是神情有些落寞。哥哥說她夢到妳還是一如往常。…

我有一次也夢到了妳。
妳穿著大紅色的旗袍跟我吃飯,我看見妳一直在講話卻聽不懂妳在說些什麼,只感覺妳的臉時不時就變形,一下子又變回來,像那些撐著不現出原形的鬼一樣。
這個夢到底是什麼意思﹖
究竟真的是妳來託夢抑或是我潛意識中的妳的形象自己演出了一場荒謬劇﹖
妳說不清我們也說不清。(死的沒死的都一樣)


我是在睡夢中得知妳的死訊。我聽到我爸媽在客廳叫我的名字說發生火災妳上電視了。我看到電視裡傳來妳的影像,記者訪問逃出現場的妳,妳用毛巾摀著臉焦急地哭說快去救人上面還有人。喔,還好妳下來了。影像中斷我又睡去。

當我醒來,電視新聞是這樣報導的,三個女生從台北到高雄參加朋友的喜宴卻不幸命喪火窟。起火的原因是煮水沒關火。阿爆,妳還是這麼粗心。

可是妳又是如此嚮往溫柔。妳告訴我妳希望別人不是叫妳阿爆,而是叫妳小柔。我記得有一次妳跟我說妳在某個咖啡廳看書,突然有個男人過來跟妳說,妳長的很溫柔。
對不起,那時我笑出來了。
許多年後,就是兩年前,我看著妳即將送進火葬場的容顏,才發現,天哪,妳真的如此美麗。我是說真的,不是因為妳死了同情妳才著麼說的。

妳兩週年的忌日,我如此思念妳,小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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