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跟兄嫂帶著外婆回到永靖拜祖先,回到那個我們小時候住過的三合院
三合院的時間早就停止了,就像廳裡牆上那ㄧ台已經沒人上發條而不再運轉的老鐘。

母親是給外婆領養的,外公外婆始終沒生育,也就把母親當兒子在養,母親結婚的條件之ㄧ,就是要生一個男丁繼承他們的姓,那就是我哥哥。所以我跟哥哥是不同姓的,拜的祖先也不一樣,而或許是這層芥蒂,父親始終不喜歡哥哥,我從小看在眼裡。
父親的老家就在永靖隔壁的田尾,小時候只要騎腳踏車沿著一條路騎上半小時就到了。
照理我應該住在田尾的祖父母家,因為哥哥過繼給他姓,我就是本家族的長男,應該住在自己老家裡,但從小我卻是在外婆家大的,原因似乎是祖父不喜歡父親,加上哥哥過繼給人的事,當時還在冷戰,不願意代替北上工作的父母撫養我們,因此我便在永靖的三合院裡跟哥哥姊姊度過了一段短暫的快樂童年。彼時小小的一進三合院,住了好多人。對龍住的是我外公的哥哥一家,原本我應該稱他舅公的,但因為我母親是當男丁在養,所以我必須稱呼他伯公。伯公生了四男,四男又各生了四個子女,逢年過節,他們那邊總是熱鬧得不可開交。反觀我們這一龍,只有外公外婆跟我們仨小孩。
但那是過節,平時對龍住的只有伯公、大伯父一家、四伯父一家。大伯父一家的小孩都各自成成家立業搬出去了,只有四伯父的小孩年紀跟我們一般,我都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彩琴、彩麗、麗枝、麗珠,都是女孩,我還曾喜歡過大我好幾歲五官深邃的二姐彩麗。在我離開那裡之後,四伯父才終於添了一個兒子。

從小我就跟這些女孩子玩在一塊,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讓我的性情始終不像一般男生好勇鬥狠。她們經常帶我去溝邊抓蚯蚓釣青蛙、抓魚、抓泥鰍、灌蟋蟀、抓蜻蜓、金龜子、蝴蝶,或是在田裡悶烤蕃薯,在竹林下扮家家酒,在三合院門口埕前捉麻雀、玩一二三木頭人、跳房子、抓鬼、騎腳踏車、打躲避球、羽毛球、放風箏......總有好玩的。我那時的童年就是那樣每天玩、流汗、歡笑,記憶中每到黃昏總是滿身黏膩的汗垢,然後遠遠地就聽到外婆的呼喚聲叫我回去洗澡吃飯。

到了晚上,外公跟伯公會在門口埕裡坐著老人椅泡茶乘涼,我們小孩就在附近繼續玩耍,我很清楚記得有一次田邊出現了大量的螢火蟲,她們帶著我用塑膠袋去抓,當時的我走路還不穩,老是追不到螢火蟲,跑著跑著跌倒了,翻過身,看到滿天燦爛的星斗,還有四處漫遊的螢火蟲,瞬間有一種奇妙的感覺觸動我,讓我忘記了嚎哭。

但美好的時光總是特別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些姊姊們長大了,沉默了,神秘了,不再找我玩了,我的兄姐也去台北跟父母生活,只剩下我一個小孩待在那三合院,我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
隨之而來的改變是田溝的水不再清澈,被上游工廠排放的廢水污染,農作收入不好,外公也不再種稻,三合院一年年凋蔽。
相反地村子外一條連接小鎮的街卻愈來愈繁榮,有愈來愈多的樓房在道路兩旁建起,伯公伯母都過世後,四伯父一家也遷到街上新建的樓房裡,三合院裡只剩我們在住了。

那時候我才發現廳裡面那台發條鐘的聲音有多大。
每一秒的滴答滴答聲,還有整點時,小撞鎚像伸起懶腰的開拔聲,猛然敲向彈簧後的噹噹迴響聲,都那麼清楚。

幾天前我們回到沒有人住的三合院,打開門後,滿屋的灰塵,我一眼就注意到這台老發條鐘,它已經停了好久好久。
我想看看它是否還能用,便為它上了發條,鐘錘一襬,滴答滴答聲又響起,只不過整點的彈簧已經生鏽,敲不出沉遠的回聲了。

我跟哥哥說,這台是古董了耶,哥哥說,過幾年把它帶回台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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