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說我根本不怕死,大概沒有幾個人相信。事實上,我只怕痛,卻不怕任何死亡的威脅。 (這個意思就是說,如果你要砍我,就直接俐落地讓我人頭落地,別像三島由紀夫那樣,切腹後的「介錯」,砍了兩三次還砍不斷)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早已多次和死神擦身而過了,數度的照面讓我明白,死亡本身並沒什麼好可怕的,可怕的是-「死法」,因為我們永遠不知道在那終極的一刻我們會以什麼樣的姿態死去。我們會不會因為一時的失足掉進電聯車被絞成肉泥;我們會不會才踏出家門就掉落入因為連日大雨而被濤空的地基裡,被混濁的洪流沖走,連屍體是卡在某處曲折的水道或是流入河海餵魚都無從追尋;我們會不會只是吃了一盒過期的便當之後上吐下洩至死後來證實是某種新型的腸菌病毒;我們會不會到某個遊樂場玩摩天輪卻突然輪軸斷裂巨輪倒塌剛好重重輾過正摔在地上的你;而我們又會不會拉屎拉到一半(你可以想像那一坨溫熱的黏土才剛剛奮力冒出你的肛門)突然來個大地震像921那樣把你住的高樓整個震垮,然後幾個禮拜後人們才從瓦礫堆中挖到你那屁股猶掛著乾癟的糞條、業已腐爛分不清是屍臭還是屎臭的破碎遺體。(然而他們最終還是會認出你來..)我們會不會我們會不會啊….我們會不會死得那麼可恥那麼無聊那麼不合時宜﹖ (還好我是不相信靈魂說的,如果真的不小心死了,也不用再憂慮死得如何了。)
關於死亡,我們總是有太多說不出口的想像。 然而對我來說,死亡並不僅僅是想像,我曾經幾次只差那麼一公分、那麼一秒鐘就跨過去了。

*************** 死亡場景1-教室

對於小學三年級以前的生活記憶幾乎所剩無幾,因為那時候的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鄉下來的鄉巴佬,而且比起其他同學來說,我特殊的家庭情況讓我自卑,所以我總是習慣當一名隱形者,默默地躲在角落觀察、默默地看班上那些愛出風頭的同學講話、爭吵的樣子、默默地掃地擦窗…。就連喜歡班上的女同學也是默默地喜歡。(一大堆被消了音的模糊鏡頭)
大概小二的時候我喜歡上了我們班的副班長,我還記得她的名字--「陳詩敏」--多美的名字啊!為什麼我的名字就那麼土呢﹖我喜歡她綁著馬尾還有點黃色光澤的鬈髮(那應該不是染色的吧﹖怎麼我就是記得她那一頭黃得像小甜甜一樣的頭髮),以及皙白的皮膚和紅潤的嘴唇,而且嘴唇上居然還有一排隱隱約約的美人鬚,生起氣來更添幾分嬌瞋的韻味(嗚..我真的那麼早熟嗎﹖)。
她的個頭連我在那個年紀都嫌嬌小,可卻是一副小大人模樣,男生捉弄女生時總是她出來仗義執言,罵得那些淘氣的男生狗血淋頭。也許就是這點吸引我吧,我羨慕她那種盛氣凌人的自信與保護弱小的憐憫心。當然這都是我後來才懂的。
那時候總有幾個禮拜的週末會有全校性的大掃除。有一次週末,我們班做完了例行的掃除,我們的導師翁x珠一一檢查每個人負責的部分,結果留下了五、六個掃除不夠乾淨的人,其他的人則放學回家。那次,我被留了下來,而副班長陳詩敏也留了下來。老師翁x珠囑咐陳詩敏要好好盯住我們幾個把工作做好,她還要到訓導處開個會,半小時後回來檢查。
…其實我已不記得那時被留下來做什麼,只記得後來他們幾個男生玩開了,在教室追逐嬉鬧,後來甚至捉弄到我身上來。他們拿著我那頂像賣養樂多的歐巴桑會戴的小學生帽丟來丟去,當我快追到拿我帽子的人時,他們就丟給在教室另一頭的人,讓我兩頭奔波,苦追不到。而有一瞬間,我竟然瞥見身為副班長的陳詩敏也跟著他們起哄了,在一旁興奮地說「快!快!丟給×××!」
我直覺的反應是憤怒、羞辱,我更加死命地追著他們。後來有一個毛頭爬上了教室旁的鐵窗,對我大嚷︰「臭水達!有膽你就爬上來拿啊!」
我,爬了上去。就是那一刻,我因為極度羞辱而眼眶溢滿淚水、全身僵慄,在伸手去抓我的帽子時,腳一個沒踩穩,便從鐵窗上跌了下來。

(時間從那一刻靜止,一切動作因之遲緩播放。)

我的背部幾乎平平整整的著地,胸腔同時承受了我全身體重與地板的反作用力的強力壓擠。我的頭部也重擊在地板上,霎時有種靈魂被震出軀殼的暈眩感。
我聽見他們尖叫,然而我的眼前一片漆黑,經過好一會兒才漸漸看得到光。他們把我扶起,陳詩敏白皙的臉龐就靠在我面前,雙眉緊皺焦急地問我有沒有事.. 我想告訴他我沒事(怎能讓美人兒擔心呢),然而,我卻發現我說不出話。非但不能說話,我根本不能呼吸。不,確切地說,是我只能吸,卻怎樣也呼不出氣,似乎有個東西堵住我的氣管。我開始感覺缺氧窒息的痛苦,我只能不斷地張大口、挺胸撐開肺部,讓一點點空氣進來,卻用盡力氣也咳不出一口氣。(後來我看好多電影演人死去之前挺著背脊不斷張大口吸氣的痛苦表情,才知道那不是亂演)
他們都被我嚇壞了,尤其是陳詩敏,我緊盯著她那焦急的表情,企圖告訴她快去找老師來。最後我終於撐不住了,眼前再度發黑,整個人因為胸腔漲滿氣體而背脊僵直地跌坐在椅子上。而也許是跌下的力道剛好,我終於咳出一口氣,趕緊深吸一口,再用力一吐,又岔出一點。大概這樣掙扎了好幾分鐘,我才漸漸恢復了呼吸。 陳詩敏一直看著我,拍著我的背問我到底怎麼了(她的手是如此溫暖啊),沒想到,我居然喘著大氣、逞強似地對她擺個鬼臉說︰「沒….沒有啊!..我…我是嚇你們的…..哈哈哈!…我的演技很好吧!」 (我想日後我總是會在某些最重要、最嚴肅的時刻故意用一種嘻皮笑臉的態度說一些漫不經心的話來掩飾我對這些事情的重視的那種不良習慣,也許就是從這次事件開始的啊!)
說出那句話後我就後悔了,因為我沒想到陳詩敏居然就相信我所說的了。她很生氣地撂下我,帶著責備的眼神瞪我說︰「以後不要再這樣嚇人了好不好!」
(以後不要再這樣嚇人了好不好以後不要再這樣嚇人了好不好以後不要再這樣嚇人了好不好好不好好好好好………….)
光度暗了下來,這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話。

後記︰其實故事還沒完,在我恢復呼吸後沒多久,我們的導師翁x珠就氣沖沖地跑進來,怒罵我們吵得全校都聽的見,原來她就在對面大樓開會,還看見我們幾個爬上鐵窗。她叫我們有爬上鐵窗的人自己承認,我想辯解,但看到陳詩敏還是一臉怒氣的表情,我頓時什麼想法也沒了。翁x珠拿起藤條打我手心時還對我說︰「邱x達!平常看你這麼乖,沒想到也是這麼調皮!..這個更要用力打!」…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dulanad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