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看古蹟,單車浪遊的前半段,我對台灣西部五步一小廟、十步一大廟的印象最深,小小一塊地,為什麼需要這麼多廟?之前生活在台北,因為都市現代機能蓬勃,廟宇淹沒在各種建築之中,因此對於這個現象還沒特別意識到,直到沿路鄉鎮這樣走下來,才強烈感覺到台灣的廟宇實在是多得氾濫。
而且有些廟種,比如信奉媽祖的天后宮、王爺信仰的代天府、拜觀音的龍山寺.....在過去較繁榮的幾個城鎮裡幾乎都各自找得到蹤跡。

我在想,台灣廟宇的密集,應該跟台灣清代早期的移民史有很大關係。
清代,福建、廣東一帶的漢人才開始大規模來台開墾,原本分散不同省份、地域的族群,一下子聚集到台灣這塊小小的土地上,族群間的摩擦自然不可避免,為了爭奪地盤利益,各種分類械鬥更使得族群間的生活圈壁壘分明。
從這個角度看,台灣各地不同的廟宇,可說代表了當初不同勢力的地盤標示。藉由家鄉的信仰,串起了共同利益集團,廟宇遂成為區域性勢力集團的集會中心。
台灣廟宇的密集,或許可說是早期移民社會鬥爭史的另一種遺跡。

有趣的是,在台灣移民鬥爭史上,族群的認同層級是有彈性的,並非一成不變的。(可參考這篇)
從一開始的閩粵(閩客)械鬥,是省籍層級;後來泉州人與漳州人械鬥,是府的層級;後來甚至連泉州人本身,都有了三邑(南安縣、晉江縣、惠安縣)與同安縣人的頂下郊械鬥,又細分到縣的層級。
這些鬥爭無非都是在搶奪地盤與資源,就像很多電影演的,同夥搶劫的夥伴,搶到最後,還是要互相拼個你死我活,吃掉對方才能獨享,管他是不是同鄉。
某一部份台灣人好勇鬥狠的習性,莫非就是這個時期的遺風?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說著同樣語言的人很容易凝聚起來。
在台灣,不管是移民歷史上的各種械鬥,還是現在的政客鬥爭,「族群認同」大多是少數野心家為了煽動群眾,好獲得他們政治利益的一時工具罷了。
今天可以說我是哪裡人,明天可以說我是哪裡人,後天又說我可能有什麼人的血統。媚俗的工具。

你可以說我是台北人(相對於台灣其他地方)、我是漢人(相對於原住民)、我是閩南人(相對於客家人)、我是台灣人(相對於中國人)、我是華人(相對於全世界),我是地球人(相對以後的外星人...不過其實我就是外星人),就看你在跟誰對話而已。

對外喊著我是台灣人,對內卻暗地裡鄙夷或仇視客家人、原住民、外省人、外籍新娘的某些閩南人,只不過是被某些政客催眠成狂妄自大的民族沙文主義者。
不是只有講閩南語的才是台灣人。
我很討厭那些高傲地操者閩南語的獨派老頭老太婆,一副不講閩南語就不是台灣人的傲慢無知態度。
他們私底下講起日語又比誰流利、驕傲。喵的,怎麼又寫到這裡了,我要說的其實是,你認為你是哪裡人,有時候可能只是一廂情願。
過去我都以為我是閩南人,但最近發現,我的祖先可能根本不是福建來的,我可能是廣東客家人的後代,雖然家裡一直使用閩南語。

我是怎麼發現的呢?因為我的名字中間有一個很好笑、一般不會拿來當名字用的字:「垂」,家裡說這是按照族譜輩份排下來的,沒辦法改。
我用估狗查詢這個族譜輩份由來,想看看到底是哪位祖先這麼天才,卻發現擁有這份族譜輩分的,是來自廣東饒平縣的客家人
這份族譜輩分表,原來是一首四言詩,我的輩分剛好排到那個有點尷尬的字。

丘(邱)氏

文章華國,詩禮傳家。創顯奕,繼敘臧嘉。

前光榮耀,世德作俅。仁親義祖,燕翼貽謀。

桂芳蘭茂,日新月盛。思皇多佑,福祿來成。

慶餘善積,譜澤綿延。宗風丕振,億萬斯年。


我家祖上可能是客家人的證據還有一個,就是我老爸稱呼我奶奶的說法,不像大多數閩南人叫「阿母」、「阿娘」,而是叫「姨啊」。我問他們為什麼叫「姨啊」,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說以前就這麼叫。
我查了一下,「姨啊」是客家人對母親的一種叫法,原本的字可能是客家人對母親的尊稱「孺人」。

我還查詢了廣東饒平縣邱氏宗親在台灣的分布,其中一支就是在彰化的永靖與田尾一帶,正是我童年成長的地方。看來,我家是所謂的福佬客(被福佬人同化的客家人)無疑了。

我記得小時候曾聽過家裡老一輩人在嫌棄客家人怎樣怎樣,現在想想,真是非常可笑啊,他們竟然在笑自己的祖先。
從這個角度看,你習慣了生活在哪裡,你就是哪裡人;習慣了說什麼話,你就是什麼人,跟你爺爺的爺爺住在哪裡是沒相關的。只是你不能不知道,更不能否認你的祖先從哪裡來。
現在所有習慣住在台灣的人,當然都是台灣人。然而在這三個字背後,其實還有很多可詮釋的空間,有些人卻硬要排斥其他元素。

我跟表哥在鹽水遇到一個姓氏很特別的導覽員,表哥問她這個姓氏是哪裡人?她說他們住在烏山頭水庫附近,表哥隨口又問,更早以前呢?是大陸哪裡?
她用閩南語很堅定地說,沒有更早以前,我們就是台灣人,土生土長的台灣人。
最好他們是孫悟空的後代,可以從石頭裡蹦出來,要不然他們就是原住民,可是看起來又不像。

哪裡人?什麼人?在文化上有這麼複雜交錯的縐褶脈絡與層次,為什麼到了政治上就會像刀劍一樣剛硬、絕對、單一到可以怒目相向了呢?
這就是我這個冥王星人搞不懂你們地球人的地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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