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村上春樹短篇小說<東尼瀧谷>改編的同名電影即將要上映了。
我沒看過這篇小說,於是找了本新版的《萊辛頓的幽靈》來看。
非常好看的一篇小說,我喜歡他冷冽的語調。舉重若輕地述說了一個人,無可如何的孤獨人生。
我特別喜歡裡面東尼瀧谷遇到生命中女人的那一段,覺得文字很優美,於是想貼上來跟大家分享。
然而在網路上我只找到簡體版的文字,大陸的翻譯叫<托尼瀑谷>,《萊辛頓的幽靈》叫《列克星敦的幽靈》。(雖然不想挑起對立,但我覺得台灣的翻譯美多了。)
大陸版本的翻譯,我一讀之下大為失望,那種優美感不見了。
文字是比較簡潔,但,就是沒有我從以前就感受到的「村上」的獨特語感。
我聽過一個說法,台灣的村上迷所癡迷的村上文學世界,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翻譯者賴明珠的文字魅力。大學班上有日本人,他們說賴明珠的翻譯跟日本人自己讀村上原文的感覺有段差距。差距在哪,當時我沒問,現在很想了解,可惜我不懂日文,或許有人可以分享分享?
但至少就賴明珠與我在網路上看到的大陸版本比較起來,我認為賴明珠的文字雖然沒有深奧的詞句,有些句法甚至不是純中文,但在節奏上有一種獨特且統一的風格(感嘆詞、倒裝句法、斷句...。),閱讀起來珠潤玉滑,像詩一樣優美;大陸翻譯的版本,文句較簡潔,道地的中國話,但感覺就是把吸收到的意思用最直接的話翻譯出來而已,缺乏一種美感,大概就像翻譯軟體翻出來的那種東西。
下面是從簡體版轉過來的一段,在某些文句後面我附上賴明珠的版本,讓大家比較看看。--------------------------------------------------------

……托尼瀑谷的人生便是這樣平靜而徐緩地流逝過,他以為日後恐怕也不會結婚了。(賴版:東尼瀧谷的人生依然如昔安靜而緩慢地過著。他想,我往後可能也不會結婚吧。)

不料托尼瀑谷突然墜入情網了。對方是來他事務所取插圖原稿的出版社打工女孩,二十二歲,在他事務所時嘴角始終漾出嫺靜的微笑。長相給人的感覺固然極妙,但算不得出眾的美人。然而她身上有什麼東西強烈地叩擊著他的心,幾乎第一眼看到時他就覺得胸口悶得透不過氣。至於她身上到底有什麼那般強烈地叩擊他的心,他自己也不清不楚,就算清楚也不是語言所能說明的——便是那種性質的什麼。

繼而吸引他的是姑娘的衣著。原本他對時裝無特殊興趣,也並非一一留意女人身上衣著那種人。但那姑娘一身舒心愜意的打扮,令他大為折服,甚至不妨稱為感動。單單衣著得體的女人自然為數不少,自我炫耀似地穿紅戴綠的女人數量就更多,但是她同那類女人有天壤之別。她穿得十分自然十分優美,宛如一隻即將展翅飛向遙遠世界的小鳥裹帶著一身特殊的風,衣服也仿佛由於裹在她身上而獲得新的生命。(賴版:她簡直像要飛往遙遠世界的鳥,身上乘著特別的風一般,非常自然非常優美地穿上衣服。衣服也由於被她穿上身,而顯得像獲得了新的生命似的。)

女孩說了聲「謝謝」把原稿接走之後,他什麼也做不成,只管茫然坐在桌前,直到暮色降臨,房間徹底一團漆黑。(賴版:他有好一會兒還開不了口。黃昏降臨,一直到房間完全變成漆黑為止,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呆呆地坐在書桌面前。)

第二天他往出版社打去電話,勉強編造了一件事,求她務必來自己事務所一趟。事情完了,他邀她吃午飯。兩人邊吃邊聊。儘管年齡相差十五歲之多,卻聊得異常投機,不管說什麼都合拍合轍。這樣的體驗無論對他還是對她都是初次。剛開始她有些緊張,但漸漸放鬆下來,開心地笑,開心地說。告別時東尼瀧谷誇她的衣著什麼時候看都賞心悅目,她不無靦腆地微微一笑,說她喜歡衣服,工資差不多都花在買衣服上了。

其後也約會了幾次。倒也不是特意去哪里,兩人只是找個幽靜地方坐著聊個沒完。相互聊身世,聊工作,聊對各種事物的感覺和想法,百聊不厭,就像要填補空白似的。(賴版:他們可以不厭倦地繼續一直談下去。兩個人簡直像要填滿空白似的繼續談。)第五次見面時他求了婚。但她有個從高中時代開始交往的戀人,隨著歲月的推移,兩人關係已不再融洽,如今每次相見都為無聊小事吵嘴,還是同東尼瀧谷在一起愉快。雖說如此,畢竟不好馬上同戀人一刀兩斷,她自有她的想法。何況東尼瀧谷和她相差十五歲,她還年輕,缺少人生經驗,難以預估十五歲這個年齡差將來意味什麼。她說讓她稍微考慮一下。

在她考慮的時間裏,托尼瀑谷每天獨斟獨飲。工作幹不下去,孤獨陡然變成重負把他壓倒,讓他苦悶。他想,孤獨如同牢獄,只不過以前沒有察覺罷了。他以絕望的目光持續望著圍攏自己的堅實而冰冷的牆壁。假如她說不想結婚,他很可能就這樣死掉。(賴版:在她考慮的期間,東尼瀧谷每天都喝著酒。工作都放了下來。孤獨突然變成重壓壓迫著他,使他感到苦悶。孤獨就像牢獄一樣,他想。只是我過去沒留意到而已。他以絕望的眼光繼續望著包圍著自己的牆壁的那種厚和冷。如果她說不結婚的話,我可能會就這樣死去也不一定。)

他找到姑娘,詳細說了這番感受。說自己的人生是何等孤獨,說迄今為止失卻了多少東西,說是她讓自己覺察到了這點。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她喜歡上了托尼瀑谷這個人,一開始就有好感,而且越見面越喜歡。至於能否稱之為愛,她不清楚,但她感覺出他身上有某種美好的東西,心想同這個人結合自己應該能幸福。於是兩人結婚了。(賴版:能和這個人在一起的話,自己應該會幸福吧,她想。於是兩個人結婚了。)

托尼瀑谷的人生孤獨期劃上了句號。早上睜開眼睛就找她,見她睡在身邊就舒了口氣,見不到她就一陣不安,滿房子找來找去。不孤獨對於他來說成了不無奇妙的狀況——他因不再孤獨而陷入一旦重新孤獨將如何是好的惶恐之中。他不時想到這點,每次都嚇出一身冷汗。這種惶恐在婚後持續了三個多月,但隨著對新生活的習慣,隨著她突然消失的可能性的漸次減少,惶恐感慢慢淡薄了。他終於放下心來,沉浸在安穩的幸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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