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像我這樣一個庸碌得有如一片陰影,站在任何地方都不會被別人發現的人怎麼會在後來的小學時光裡連續當了三年的班長﹖
套一句我以前的同學黃惟聖的話︰「你們班真是沒人才了。」

是啊…..現在想想,那一段的轉變還真是斑駁地難以辨認,因為我不過就是那麼糊裡糊塗地就被推到那個位置上的,像極了一場無聊到記不起來的夢。 然而,關於那段轉變也不是毫無線索。我記得自從我四年級分班後,不知道什麼緣故,成績突飛猛進,每次隨隨便便就考到班上前三名,這時候,大家很自然的就注意到我,我開始成為大家心目中的「好學生」。還有,我想我會一直當班長,大概也是因為那時候遇到一個很愛護我的導師-楊清志-的關係。我記得楊老師對我的愛護幾乎已經近乎「偏愛」的程度了,連我自己都擔心會不會被其他同學忌妒而遭排擠。
像有一次,我的同學陳義信在走廊上大便。那時,我剛好走出教室,迎面就飄來一陣濃濃的糞味,我轉頭一看,看到陳義信背對著我站在走廊中間,而一坨黃濁帶稀的大糞就從他的褲管沿著腿部緩緩地滑溜到地板上。我詫異極了,馬上叫住他︰「陳義信!你….怎麼…..」而這時陳義信慢慢地轉過頭來,用一種好像剛從一場夢境回來一樣的疲憊神情看著我,看到我用驚訝的表情指著他的腳下,他才低下頭去看。
這時其他的同學也出來了,看到眼前的景象無不尖叫,驚動到在教室裡面批改作業的楊老師。那時楊老師馬上大聲問還驚訝地站在教室門口的我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我回說:「老師,陳義信在走廊…」我立刻想到這麼說可能會傷害到陳義信,於是我便改口說︰「那個…走廊有一堆….ㄜ..…ㄜ….『排泄物』!」
然後,我真的沒想到,我居然就因為把「大便」說成「排泄物」,而得到了兩張那時候小學生都巴望蒐集的「德、智、體、群、美」的嘉獎貼紙(因為每集滿六張就可以在全校朝會的時候上台領獎哪)!我記得大便事件過後,楊老師把我叫上台前,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給了我一張智育貼紙、一張德育貼紙,因為,他的理由是,我在那樣慌亂的情況下,還能用比較文雅的詞彙來描述事件,表示我能顧慮到每個同學的感受,有智,亦有德! (天哪我當時真是羞愧的不得了只能低著頭聽到班上同學稀稀落落的掌聲感覺他們一定在心底冷笑說疼他不用疼成這樣吧..) (老師,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真的了解我、對我好的)
那次事件之後沒多久,我便以絕大多數的票當選班長。而我記得,以後在每次學期末改選班長時,都是由我這個現任班長來主持選舉,我靠著主持之便,要求班上同學不要再選我了,把機會讓給其他同學吧。然而,選出來的結果,都還是由我擔任班長,不知他們是想陷害我還是覺得我那只是一招以退為進的哀兵政策﹖
所以你們能夠明白嗎﹖雖然在那幾年的時間裡我看似很風光,而其實我心底一點都不快樂,因為那並不是我想要的位置啊! (拜託你們讓我回到那個像影子一樣的生活好嗎﹖拜託你們讓我回到鄉下那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行嗎﹖)

於是我記得有一陣子我幾乎是自暴自棄地讓自己過得渾渾噩噩有如行尸走肉,在我小小的心靈裡就認定人生是片永遠超脫不了的苦海,生命是個永遠無法逾越的囚牢。那段日子裡,我很想自死。 ..有一次,我躲在房間裡,拿著一片家裡在賣的「超級小刀」,擱在左手腕上,猛吸了好幾口氣就是下不了手,最後只留下幾道殷紅的血痕 (後來我才知道割腕應該要泡在熱水裡) ;有一次,我偷了我媽媽的一條絲襪,我把一端圈套在脖子上,一端綁在衣櫃的槓條上,便往下跳(我那時很矮),沒想到可能是絲襪原本就有破洞,嘶地一聲絲襪破裂我重重跌到地板上頭還撞到衣櫃的邊角(痛都痛死了);還有一次,我聽說燒炭可以自殺,便偷了幾塊哥哥買的隔天要遠足烤肉用的木炭,趁著家人都還在店裡工作的時候拿到房間裡燒,只是那時我根本沒有過烤肉的經驗,怎麼樣也燒不起來,到最後弄得滿間屋子焦味,還是被我老爸毒打了一頓… 可是啊,我怎麼樣也沒想到,我那樣千方百計地求死(舒服地死),卻總會在最後一刻因為自己的怯懦或經驗不足而跟死神失約然後再若無其事地回去過那百無聊賴的生活,已然成為一種慣性的逃避、一種宣洩情緒的方式。所以當有一天,那個屢被爽約的死神真的找上門來時,我才明白,我真不該跟祂開這種玩笑的。

..那天,和平常沒有兩樣,我下了課後,到我媽媽開的店顧了一下(那時我家已經有一家分店了,舊的由我爸照顧,新的則由我媽照顧),然後假言要回家溫習功課(那時我家還在新店的隔壁買了一層樓當住家),便先溜回去睡大頭覺。當晚十點多,我醒來後想起,隔天上課還要用某些文具,於是到了樓下,想我媽媽應該還在店裡整理東西吧。我走到店門口,店已經打烊了,但我看到門口那面電動鐵捲門並沒有完全放下,還留有約莫小腿高的縫隙。我突發奇想,想跟媽媽開個玩笑撒個嬌吧。於是我便蹲在門口,把頭伸進那道縫隙,朝裡面大喊︰「有沒有人在阿﹖我要買東西喔!…」
我喊時還故意把聲調提高,想讓我媽媽認不出來,沒想到她一下就認出來了,隨即就是破口大罵︰「夭壽死囝仔!按呢真危險ㄋㄟˋ!還不快出去!」
我被澆了一頭冷水,心裡很不是滋味,便悻悻然的把頭縮出來,沒想到我剛要站定還沒站定時,便感覺地板突然一震,耳邊產生一聲巨大的聲響,強烈的力道震得我暈眩,我立刻像斷了線的傀儡一樣噗地跌坐在店門前的地板上。
有好幾秒鍾我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因為當時一片漆黑,我的視覺聽覺像突然被拔掉插頭一樣地失靈。幾秒鍾後我漸漸聽到聲音,是我媽媽在裡面焦急地喊我名字的聲音。我看到剛剛還半開著的鐵捲門現在已經完全貼到地上,我才明白,剛剛那一刻,死神先生心血來潮跟我打了一聲招呼,好像在說︰「怎樣﹖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
生命總有些時候,會在你走過時突然放下某道閘門,像某種不知被誰設計好的自動閉關迴路。過些時候回頭,你才會懵懵然地瞭解一件事實-你回不去了。再也。 (我們就是被這些隨機發生的事件推擠到這個位置來的啊) 我確信在鐵捲門掉下來的那幾秒,我心中已經有幾道閘門的卡榫被那突然來襲的強烈震度給震偏離常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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